潘一掷

万妈妈的绿皮火车(第十七章:双喜公司)

第十七章:双喜公司


(一)

二宁去沈阳陪护的这段时间,大史在家里懒得开伙,就去厂宾馆吃饭。金属厂的效益好,厂宾馆巴不得大史天天来挂账签单。

这天,他一个人在餐厅里喝酒有点寂寞,碰巧旁边一桌客人猜拳行酒令甚是热闹。大史问了餐厅服务员,说是外地的客户来氧气分厂要账,住了好几天了。不甘寂寞的大史拎了一瓶好酒凑进酒局,和几个客人玩得不亦乐乎。到了收杯的时候,他要一并签单,对方为首的大哥摆摆手说不用,氧气厂管吃管住。大史问,既然这样,那为啥氧气厂不给你们还账?大哥说,兄弟不瞒你讲,我们来要的是私账,要拿走现金。大史一听就明白了,这几位是来要回扣的,可氧气厂是公家企业,账上不好提出现金。

他夹着烟想了一会,说,有缘千里来相会,看来老天有安排。

对方大哥问,您是啥意思,明说一下呗。

大史吐了一口烟圈,说,我承包了一个小厂子,账面用款自己说了算,只要氧气厂转账给我,我就能拿出现金给你们。

对方几个人一听,眼睛都放了光,说这可真巧,我们蹲了好几天都没办法,这么的吧,兄弟你也别白帮忙,我们给你留二十个点。

大史说,不用,这次算是我帮忙。

对方问,那该怎么谢你才好?

大史说,谢也免了,我想问问,假如我从氧气厂进货,再卖货给你们,中间的钱大家一起挣,可以合作么?

几个人互相看了看,说,也不是不可以商量。

大史笑笑,举杯说好,那就明天晚上我再过来,大家一起打牌乐呵乐呵。

到了第二天傍晚,大史揣了一捆现金,夹着一条中华烟和一副麻将,又来到厂宾馆。整整一宿,他蓄水又放水,让每个采购员都赢了千八百。等到天光大亮,他说要走。几个人亲自送他到宾馆门口,说,兄弟够讲究,我们这边全没问题了,以后氧气进货全从你这里过一道,你赶紧去搞定氧气厂吧!

大史说,多谢几位哥哥的东风,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。

 

搞定下游客户花掉了大史五六千,搞定上游氧气厂长时,他就只带了一条纱巾。

氧气厂的女厂长还是老国企干部的做派,连茶也没请他喝。大史也不在乎,先叫厂长又叫大姐,最后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,“有我这一层代理商的小齿轮,两边的大轴都能转得开,咱们三方都受益。”

 “什么代理商——统购统销没了,倒是成全了对缝儿的!”女厂长冷笑一声,“这要是赶在十年前,你这叫投机倒把,叫掮客!”

“大姐你要是这么说,我可就不高兴了,”大史拉下脸,露出了底牌,“如果您硬要说我是掮客,好吧,我掮哪家都是掮,反正归口都在我这儿,氧气厂又不止红旗一家,去哪儿我都能找到货源——到时候你可别倒过来求我!”

女厂长这下不吱声了,她知道大史说的是对的。

“当然,去找其他货源也是气话,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,”见女厂长还端着姿态,大史又放出软话,“大姐,有我们代理商在中间,才能保住客户搞活市场,这是以后的趋势!”

 女厂子还是不吱声。

“姐,我们一家老小都住在厂里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,您还有啥不放心?”

女厂子想了想,最后总算点了点头,“那你准备一下进货,下个月指标五万,全款当定金。”

“没问题,我不是掮客,我必须全款,一分不能少!”

 

 

(二)

 

病理检查耽误了二十分钟,好在切片显示万老师乳腺未有恶性浸润,手术总体上还算顺利,无须大面积切除和淋巴清扫。麻醉醒来后,万老师想要摸摸自己的胸,麻醉师拦住说别摸,没切多少,良性。她这才放下心,眼窝里积满了泪水。

等出了手术室,大宇和二宁接过手术车,关师傅一手高举输液瓶,一手摸着她的脸说:“怎么样,我就说没问题,你是铁娘子,轻易不会倒下去的。”万老师听了,点点头,又流出了眼泪。

乳腺术后无须长久禁食,回到病房没多久,万老师就喝了一碗粥。放下碗,她知道危险已过,再无大碍,就让三丁和大宇赶紧回厂,只将二宁和关师傅留在身边。日复一日,到了第五天查完房,大夫说可以出院了,以后拆线可以找当地医院,万老师一听就坐不住了,于是二宁和关师傅叫上了一辆出租车,搀着她赶去了火车站。

回程的前半段是快车,三个人都坐了卧铺。后半段是绿皮火车,没有卧铺,只有所谓的“茶座”,三个人承包了面对面的两个坐席。绿皮火车依旧慢慢悠悠,窗外的秋山色彩斑斓,连绵不断,万老师不禁感慨说,来的时候,我还以为再看不见秋天的“五花山”了呢。

关师傅说,就是你想得多,这不啥事都没有。

万老师说,手术之前,我还想过嘱咐你,万一我摊上三长两短,你也别自己一个人过,可以找个后老拌儿,孤阳不寿,我有这个肚量。

关师傅一扭头,说可别胡说了。

二宁见了爸爸的窘态直笑,她问妈妈,手术前你还说要改改脾气,这话还算数不?

万老师说,废话,当然算数。

 

五点钟,绿皮火车到达红旗厂小站,大宇和大史都赶来接站。小蔡在家里提前切好菜肉,一等大部队进门就开火做饭。六点钟刚过,全家人都上了饭桌,汽水啤酒也都开了,只差三丁没出现。

前段时间,三丁都是在大宇家吃晚饭,这天他不知道妈妈会到家,放学后仍和几个同学跑去玩台球。直到六点钟,他见哥哥家门挂了锁,这才觉得不对,一路跑回自家小院,来不及洗手就被喊上了饭桌。

“祝愿妈妈早日康复!”迟到的三丁举起汽水,先敬了妈妈一杯。

“你去哪里了,我到学校都找不到你?”二宁问。

“去同学家里写作业了,才写完。”

全家这才开动碗筷,席间关师傅讲了这一趟见闻,包括病房里一床二床的抢救,大家都惋惜不已,又说到回程的卧铺舒服,大家都说应该穷家富路。聊到正高兴时,万老师忽然放下筷子,问三丁:“刚才,你说去同学家写作业了?”

“对啊,小刚家。”

“骗鬼吧!”万老师沉下——只要学生上过山下过河,看过电视,大名鼎鼎的万校长总有能耐侦查到蛛丝马迹。

“没有啊……”三丁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。

“看看你自己的手吧!”

三丁张开手掌一看,坏了,自己一直没洗手,指甲里还嵌着的台球的蓝色巧粉。

“说!你打了几个小时台球?这几个小时能看多少页书,作多少道题?——妈妈不是早说过么,一辈子不要浮皮潦草!不要脚踩西瓜皮!”

“妈妈妈,今天咱们高兴,改天再说三丁。”大宇想当和事佬插话。

“对啊,妈你不是说过要改改脾气么?!”二宁也插进一句话。

“不改,我收回我说的话!”万老师眉头一竖,不准备认账,“要是我改了脾气,你们就全都跑偏,全都无法无天!”

眼看岳母又要动怒,大史赶紧岔开话题,说有个好消息要宣布,自己要成立个新公司,过两天就开张。

“已经有了五金厂,干嘛还要开公司?”关师傅问。

“五金厂是生产,公司是贸易,专门做氧气新业务,”大史解释道,“新业务,再加上咱妈身体康复,双喜临门,我准备把公司起名叫‘双喜’!”

千穿万穿,唯有马屁不穿,万老师听到这里,脸色才缓下来。

幸亏有了大史的转圜,接风宴才没搞成训导会。饭后,小蔡和二宁陪万老师在屋里聊天,大史和大宇来到屋檐下抽烟。他帮大宇点上火,问:“哥,看来咱妈的脾气还是没变啊!”

 “难啊——”大宇吐出一口烟气,“有句老话怎么说了着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”

这时关师傅也走到屋檐下,要劝他们两个少抽烟,“这玩意对身体不好,肿瘤医院里,作肺癌手术的都排队,我都戒了,你俩也少抽。”

二人都点头称是。

“爸,我听二宁说,妈的病是生气生出来的?”大史问关师傅。

“大夫的原话是,生闷气才容易得病——可你妈她生的不是闷气,算算,这些年她摔了多少暖瓶——早就发泄出来了!”

大宇和大史继续点头。

“不过,习惯了就好,假如哪一天她没了脾气,我还不习惯呢。”关师傅说。

 

 

 

(三)

 

到家的第二个星期,万老师去厂职工医院拆线。

这次是邢护士亲自动手操作,她一边拆一边说,你去沈阳手术这几天,我在家紧张得连觉都没睡好。

万老师说,幸亏你帮了大忙,大医院确实看病看得明白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。

邢护士说,什么谢不谢的,咱姐俩就不讲外道话了,对了,往后你得收收脾气,面子虽说重要,可身体更重要。

万老师说,你说的对,不过,我在沈阳问过大夫,说这个病跟性格脾气没啥大关系。

邢护士说,那跟啥有关系?

万老师说,大夫说跟很多因素有关系,我还不信,就让二宁去买了本书。

邢护士说,哦呦,难道你在病房里看医学书?

万老师说,是啊,看得大夫都不高兴了。

邢护士说,那是当然,大夫会觉得你冒犯他的权威。

万老师说,可不,大夫不高兴,书上也没写清楚生病为什么,两头不落好。

邢护士说,不管怎么样,咱们还是尽量少生气,健康第一。

万老师说,道理是这个道理,不过,你还没到更年期,不知道这脾气有时还真搂不住。

 

这个月刚过去,大史就把“双喜工贸公司”的证照办了下来。

当初为了哄万老师开心,大史在饭桌上顺嘴胡诌,说双喜是两个喜事的意思。实际上,是他想感受一下真实“双喜”的名份,毕竟“又又喜” 牌炊具总被内行人笑话,说是脱了臼的双喜。

开业誌庆这天,鞭炮齐鸣,一众亲朋好友都来道贺。大史亲手把“双喜工贸公司”的竖匾挂在了厂门右侧,对应左边的“红旗机械分厂”,像是一副工整的上下联。

众人开玩笑,问大史有没有横批?

“有!就在我的办公室里,都来看看。”大史一拍胸脯,领着众人走进“总经理办公室”,只见后墙正中挂着横幅“经世致用”。

“这可是省城书法协会一把手的题字,一般人找他,他都不给写。”大史一指落款,着重介绍道。

 “字是真好看,可就是不明白啥意思。”众人都说。

 “意思很深奥,让我想想怎么讲,”大史低头思忖了一会儿,最后一拍大腿,“大白话说,就是少扯没有用的,发财最牛逼!”

众人一听,纷纷大笑,竖起大拇指夸赞:“史老板肯定发财,史老板一定牛逼!”

 

市场大潮掀起的,有时是浪花,有时是泡沫。“双喜工贸”既不需要设备也不需要人工,有形资产就是一枚公章和一套账,这样轻装上阵的“皮包公司”在当年多不胜数。

大史的业务套路很简单:和甲方采购员里应外合,挖社会主义墙角。采购员调高氧气采购价,结款时也照顾“双喜工贸”,每月列在优先头一位。收到款的大史会准时出现在采购员办公室,进门就把回扣信封放在办公桌上,多一句也不说,手指比划两个就是两千块,三个就是三千块。若是赶上对方着急用钱,还可以从他这里提前支取。

比起 “双喜工贸”的倒手生意,五金厂的炊具生意又脏又累又细碎,大史好几次想关掉厂子。然而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是关师傅,说工人们靠着五金厂过活养家,厂子不赚钱也不能停下来,紧接着第二个反对的是老史头,说自己在家里待不住,宁愿意守着五金厂喝茶打更。既然两个爸爸都极力反对,大史只好打消了关厂念头,每周只在厂里呆上一两天,其余时间都去作氧气生意。

大史给的回扣秤头高,兑现守时,一来二去就赢得了“讲究”“懂规矩”的好名声。每天他辗转在各个饭店酒店,陪着各级领导吃喝洗唱打麻将,或者领人家去洗桑拿,浴室里赤诚相见,回扣要现钱还是干股,什么条件都敞开来谈。

等到周末回家,大史把皮包一扔,倒床就睡,鼾声如雷。

二宁负责后勤洗衣做饭,有时还要帮大史整理各种票据入账。有天,她从大史皮包里翻出一张粉色小卡片,上面印着五个字“小雨点桑拿”和一个电话号码。二宁按照号码打过去,对方一听她是女声就挂了。

二宁心里不踏实,就打电话请教哥哥。电话那边的大宇皱了皱眉头,可还是劝妹妹不用胡思乱想,说桑拿就是新式澡堂子。二宁说,桑拿我倒是知道,但是这个“小雨点”听得让人别扭,不像是正经地方。大宇在电话里说,那是你过敏了,大史干事业挺辛苦,你早点儿给他做饭吧。

到了第二周周末,大史回家又是呼呼大睡。二宁从他皮包里又翻出一张“大天马洗浴城”的发票,开销足有一千多。她实在忍不住了,就摇醒大史,问他有没有乱搞。

大史翻身打哈欠说:“吃喝上有腐败,作风上没有。”

二宁说:“现在社会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,你可别跟着浪!”

大史反问:“净瞎说胡说,我跟谁浪?”

二宁亮出纸片说:“你看看,上周是‘小雨点桑拿’,这周是‘大天马洗浴’,都快成一副对联了。”

大史坐起来辩解:“放心吧,我不是那样的人,咱家可是耕读传家……”

二宁说:“屁!耕读传家是我家,不是你家!”

大史说:“你啊你,就是闲得慌瞎想,等有了孩子,就够你忙乎了。”

二宁说:“才不跟你生呢,谁知道你的魂儿被哪儿勾住了!”

“放心吧,传家的公粮一粒儿没少!”大史一把将二宁拽上了床,“来,咱俩现在就传!”

 

(四)

 

这年秋天,大宇和小蔡生下了女儿小囝,万老师也晋升成了奶奶,白天除了照看孙女,还要抽空给三丁做饭,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难得一段时间的平静。

红旗厂这年依旧不景气,工会没有费用也没有活动,眼看着工会干事成了摆设,大宇就跟父母商量,说想换个科室上班。

万老师建议说,我看你写点儿东西还行,要不调去宣传部试试。关师傅不同意,说这些虚头巴脑的部门,工厂效益好的时候锦上添花,效益不好就都趴下,还不如调到技安处来,积攒下经验到那里都能派上用场。

大宇权衡了一下,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,回头就把调岗申请交了上去。

 

这天下午,大史在澡堂子里遇见了大宇。红旗厂职工澡堂子建成于六十年代,瓷砖斑驳,水管老旧,偌大的空间里排布着几十个喷头和一温一热两个水池子。热池子是老工人们的疗养院,一泡半天不出来,温水池是小孩子们的乐园,练习狗刨儿时,把别人身上搓下来的泥水呛进肚子里。

他们俩人都没下浴池,互相搓了搓后背,再洗个头就算完事。

穿衣之前,大史递给大宇一根香烟,显摆说,咱厂的池子太脏,哪天有时间我领你去城里洗桑拿,那水清的,不说是瑶池也差不多。

大宇问,咱厂洗澡才两毛钱,城里桑拿得好几十块吧?

大史说,钱不是问题,主要是服务到位,我常领客户去谈生意。

大宇问,怎么,洗澡还能谈生意?

大史说,不光是洗澡,还有足疗,拔罐,喝茶,环境好。

大宇说,那好,下次带上我,开开眼。

本来大史只是顺嘴显摆,没想到大宇倒认真起来,三天两头打电话催他洗澡。于是他定好周末进城,在电话里他嘱咐大宇,哥你啥也不用带,手巾,洗发膏,拖鞋都是人家预备好的。

大宇在电话那边答应,明白,我就空着俩爪子跟着你。

这天进城之后,大史先请大宇吃了一顿粤菜,又吹了半天“双喜公司”的生意。大宇含着牙签听了半天,最后不耐烦道,你的能耐大家都知道,时间也不早了,咱俩抓紧时间洗澡吧。大史这才结账,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:“走,大天马洗浴城!”

司机乜了一眼大史,发动车子七拐八拐,开到了一排罗马柱子下,大宇下了车,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巨大的半裸雕像,还有一匹长着翅膀的所谓“大天马”。他敲了敲马肚皮,说是石膏。大史说不是,是玻璃钢。

“大天马洗浴城”是大史的根据地。一进大堂,领班大喊一声“欢迎史哥光临!”,毕恭毕敬递上来两个扎着手牌的手巾卷。大宇环顾了一下大堂,果然富丽堂皇,九层水晶吊灯映照着金色瓷砖,怪不得有纸醉金迷这个成语,他心里想,敢情!

二人走进洗浴大厅。一泓池水清澈得能看清底部的马赛克,大宇又感慨了一回,厂里的池子跟这儿一比,简直就是煤场里的水坑。淋浴区的花洒是三维立体喷淋,大宇也是第一次见到。冲过身体后,俩人走进了桑拿房,热气扑面,大史挨个介绍,湿蒸,干蒸,红宝石房,各种蒸。

大宇跨进去站了一脚,马上开门就要出去。

“哥,你咋不蒸了?”

“受够了这种热气。”

“以前你洗过桑拿?”

“以前我烧过锅炉。”

大史继续留在桑拿房里享用蒸汽,大宇脱了拖鞋,走进温水池,池水是天池一般的蓝。他在水中的半阶坐下,两手一张,颇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。泡了一会儿,看见旁边的金色瓷砖上写着“冲浪坐浴”,他试着走过去一坐,屁股下果然升起一股水流,托起身体漂浮,像似开锅的饺子。妈的,澡居然还可以这么洗,大宇心里高兴,自己简直成了土老帽。

“怎么样?哥!先进不,感觉还行不?”大史这时走出了桑拿房。

“挺好挺好……这个澡,得花多少钱?”

“哥你就不用管了,说好我安排。”

“我就是好奇,打听打听。”

“门票一人五十,等会儿还有搓澡三十,浴服二十。”

“这么贵?!”

“嗨!这只是上半场,下半场还有按摩,喝茶,咱们慢慢来。”

二人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,全身通泰得像天马行空,大宇请教大史:“我就不明白了,谈生意就谈生意,为啥非得来桑拿浴?”

“请人洗澡,其实就是请他来光屁股——两个人都光着,没有衣服也没有录音,想啥就说啥,不用遮遮掩掩……”

“原来是要拉人下水。”

“差不多——这些人本来就是要下水的,我拉一把能更快点儿!对了,哥,你不是要往技安处调么,找机会你请厂长出来洗个澡,回去他就能给你办成!”

出了池子,两人又来到“助浴区”,俗称“扬州搓澡”。大宇不太习惯躺下来,感觉像是案板上的鱼被刮鳞。大史笑话他说,好吃不如饺子,好受不如倒着,哥你得适应适应。

搓完澡的大史又要去干蒸。大宇还是不想进桑拿房,就到更衣室里换上浴服,点上一根烟,心里算了算,上半场花掉了二百,才是一个零头,下半场看来还得努力。

下半场的场地是二楼的休闲区,走廊灯光昏暗,浴客们三三俩俩走进包间。服务员端来价目表,大史点了两个全身按摩,服务员说还有更贵的保健按摩,大史一挥手将他轰走。待到漫长的按摩结束,二人已瘫得快成了软泥。坐起之后,大史又点了一壶五十八元的碧螺春。大宇问他,你跟客户都是俩个人来么?不是三四个?大史说,当然,休闲要清静,清静才好谈生意。大宇点点头说,你可得像客户一样好好招待我,别怠慢!大史说,那是当然,哥,你在我心中比VIP还V。

“好吧,就照着这个标准来招待,”大宇从浴服兜里掏出一张发票,望向大史“这是上次二宁给我的,她问我洗啥澡能花到一千二?”

“哥……你这是早有准备啊?”大史的脑门马上起了汗。

“我算过了,咱俩刚才开销五百五,离一千二还差七百,你还有啥压箱底的招待项目,赶紧喊上来。”

“哥,是,是这样的,那天我和客户喝了六壶茶水,”大史一边擦汗一边胡乱凑数,“完事又累了,一人两个全身按摩,多了三百加二百……”。

“六壶?!”大宇听了哭笑不得,“好吧,你现在来三壶,然后趴下来再按一遍!。”

“哥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,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啥滥地方,上出租车的时候,司机看我们的眼神就不对!”大宇手指一直棚顶,“我早就打听过了,楼上就是鸡窝,门口电线杆子上,贴的全是性病广告……你得瑟过几回,自己说说!”

“哥,我没上过三楼,我没扯过……”

“行!我信你,那你赶紧喝水,今天要不给你按出尿来,我跟你没完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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